【編者按】高爾基曾經(jīng)說過:“世界上的一切光榮和驕傲,都來自母親!2017年母親節(jié)即將來臨。應(yīng)廣大文友的要求,本號以“歌頌?zāi)笎,向母親獻禮”為主題的征文活動繼續(xù)進行。讓我們用文字表達對母親的愛戴和感恩,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向母親獻禮!
我的母親
◎高文德
我的母親于一九三五年出生在甘肅臨洮縣一個叫蒲家莊的村子。我的外公解放后是國家干部,亦是蒲家光宗耀祖的人物。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發(fā)時,外公曾任臨洮縣糖廠廠長。所以,母親在我眼里,便是大家閨秀了。而外公,也因為那場史無前例的浩劫,不堪忍受莫名的罪狀,竟服毒自盡!我的舅舅替外公鳴不平,亦被造反派毆打致殘。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竟給母親一家?guī)砹藴珥斨疄?zāi)!
母親二十一歲時嫁給了我的父親,父親要比母親小三歲。母親后來常對我說,她之所以嫁給父親,都是外公的決定。那時父親人聰明有文化,且寫得一手好字,外公非常看好這個女婿。母親亦常對我說,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,她完全聽從外公的話,認為外公是一個很有威望的知識分子,眼光不會錯,但她跟了父親,卻吃了大半輩子苦,受了大半輩子罪,沒想過啥福。
母親嫁給父親時,父親家里很窮,除了鍋碗瓢盆,被子也是舊的。當(dāng)時的新房,竟是用石頭壘的墻,上面用木頭、柴草遮蓋而已!但我為父親而感到慶幸,那個年代都看重的是人,錢財不是擇婚的決定因素,不象現(xiàn)在,娶個媳婦彩禮就要十萬八萬的,還要有房有車有家底!母親小時侯,有外公、外婆的疼愛,她就是外公、外婆的一只小鳥呵,但這只小鳥卻長大了,飛走了。母親的新家一貧如洗,這個家,只和她娘家一山之隔,卻是另外一個村子了。
其實,父親也有著令人心酸的家史。民國十八年至二十一年,陜西千陽、隴州一帶連年大旱,顆粒難收,當(dāng)?shù)赜忻裰{曰:千陽隴州,十有九收,一料不收,搬上走球!因人們生活不保,生存無望,我爺爺兄弟倆只得上甘肅逃荒。爺爺和他的弟弟一路靠討飯或給人干活,受盡千辛萬苦流落至臨洮縣。那時我的奶奶亦家境貧寒,奶奶先前的丈夫因患病不治身亡。村人看到我爺爺勤勞憨厚,便有長者出面,撮合爺爺和奶奶成家,爺爺也就帶著自己的弟弟上了奶奶家門。這樣,有了我的父親。而父親三歲時,我爺爺又因給人做長工,積勞成疾,五十四歲上離開人世。按當(dāng)時的鄉(xiāng)俗,爺爺?shù)牡艿,我的小爺爺又和奶奶成了夫妻。父親自小讀書勤奮,能寫善畫,雖然只上完初小,但在村人看來已是有學(xué)問之人。
那時人們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現(xiàn)狀,是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無法想象的。母親和父親天天參加集體勞動,靠掙工分養(yǎng)活一家人,而工分又是一個家庭的唯一收入,男勞力一天十分工,女勞力一天七分工,一分工也就幾分錢而已。六0年左右全國人民大饑荒,人人挨餓,糧食比錢金貴!據(jù)母親說,人們挨餓的年月,村子里常有狼出沒,豬兒被狼叨走,娃娃也有被狼叨走的。人們因為吃野菜、樹葉等,大多面黃肌瘦,連趕狼的力氣都沒有。有時看著狼在村子里跑來跑去,如入無人之境,但又無可奈何。在那個貧窮而悲愴的歲月,先后有了大哥、姐姐、二哥、三哥、四哥及我,一共六個孩子。在我出生的五年前,奶奶就去世了,奶奶活了七十五歲,母親后來提及我的奶奶,總說人活七十古來稀,奶奶是高壽之人!因為我最小,村人都說我是母親的老生胎。二哥在三歲時因病夭折,我由此喚三哥為二哥,四哥為三哥了。
一九七六年,陜西千陽的人們生活略有好轉(zhuǎn)。老家人連連寫信,多次催促之下,母親和父親帶著一家老少從甘肅遷往陜西。當(dāng)時除了三個哥哥,一個姐姐及母親父親外,還有我的小爺爺和外婆。雙腿殘疾的舅舅性子倔犟,不愿離開故土,獨自生活了。母親和父親將能帶走的家什則帶走,帶不走的就留給了鄉(xiāng)親們。九人的搬遷隊伍,浩浩蕩蕩。母親后來告訴我,說我和大我兩歲的三哥,在火車?yán)镎{(diào)皮極了,跑來鉆去,惹得乘客們哈哈大笑。
我能記事起,已是一九七七年了,那時我四歲。我記得全家人生活在山里的一個地方,家人住著三只窯洞。小爺爺住一個窯洞,外婆住的窯洞和廚房是一塊的,一邊是鍋臺,鍋臺又連著炕,每天做飯,炕也是熱的。母親、父親、三哥及我住一個窯洞,其時大哥和二哥還有姐姐去住校讀書了。因為有父母教我們識字,我能記著炕頭柱子上掛的日歷,上面印著“一九七七年”。也就在這年,村人響應(yīng)國家號召,執(zhí)行“計劃生育”政策,母親去“節(jié)育”的時侯,也帶著我,因為我那時還在吃奶。
母親要給我離奶了。母親將鍋底灰抹在奶頭上,看著烏黑的奶頭,我竟嚇得不敢吃奶,這樣,我永遠告別了吃奶的歷史。那時,還是靠掙工分生活的年代,母親和父親仍去參加集體勞動,而生產(chǎn)隊每次分的糧食總是不夠一家人吃。我最愛吃小麥面,可是又白又香的小麥面太少,大多時侯是高粱面、玉米面等,我肚子老有空空的感覺。逐漸,我開始知道生活的地方名叫陽坡溝,這是村子的一個小生產(chǎn)隊。暖暖的窯洞,溫馨的煤油燈,以及山里的溝溝峁峁,花開花落,是我快樂而難忘的童年。
上世紀(jì)八十年代初,農(nóng)村土地實行了聯(lián)產(chǎn)承包,地一分到農(nóng)戶,形勢大變樣了。我家共分到三十畝地,兩頭牛和一頭驢。因為母親和父親的辛勤勞動,我們一家人從此有了吃不完的小麥面。饅頭和面條,讓我頓頓能吃飽,天天能吃飽。
母親四十多歲了,她為了我們一家人的生活,忙里忙外,沒黑沒明地干活,儼然成了一個強壯勞力。母親每天給我們做飯,還要去地里給父親送飯,飯送到地里,在父親吃飯的時侯,她就拿起工具在地里干活。我們一家人的穿戴,也由母親縫制。我小時侯一直穿著媽媽做的布鞋,厚厚的鞋底,是母親一針一針用鞋繩納過的。大哥穿過的衣服,二哥繼續(xù)穿,三哥穿過的衣服,便屬于我了。
作者母親
每年收小麥,是全家人最勞累的時侯。母親天不亮就點著煤油燈做飯,全家人又在煤油燈下吃完飯,就趁早去地里割麥子。七八塊地的麥子,幾十畝呢,哪塊先黃割哪塊。我和三哥人小,只是往一塊抱麥梱子。母親拿著鐮刀割麥子,總是割得又快又干凈,連父親也趕不上。太陽升高了,我就和三哥回家,在窯洞里玩;蛩X。中午母親回來做飯,我倆卻揉著惺松的睡眼問母親:“麥子割了多少了?那塊地都割完了嗎?”
記得有一年收麥子,母親卻生病了。那次母親雙腿抽筋,不能站立,母親就跪在地上用鐮刀一把一把地割麥子。母親對我說:“以前人窮要挨餓,不敢回頭想,現(xiàn)在政策這么好,給咱分了這么多地,只要一家人有飯吃,再苦再累也值呵!”
在我的記憶里,小爺爺和外婆先后都去世了。我和三哥開始念書。姐姐出嫁,大哥和二哥也各自成家。后來,國家出臺了山區(qū)農(nóng)民搬遷政策,我們?nèi)矣职徇w至川里。
一次,我的舅舅來了。他拄著拐杖,滿臉滄桑。舅舅為世事巨變甚是嘆息,他為了討回公道,去北京上訪幾年,結(jié)果只給外公從名譽上做了平反,而他也作為那場運動的受害者,卻一直沒人管。母親一再勸她的弟弟留下來,都一大把歲數(shù)了,有一口飯吃就行了,文化大革命時受害的人那么多,國家能顧得過來嗎?!然而,舅舅依舊倔犟如初,他說因為那場動亂,他終生殘疾,打一輩子光棍,到死也留不下個后代,他就是死也要討回公道!舅舅還是拄著拐杖,仍一瘸一拐地走了,母親傷心地大哭起來,她流著淚說:“你外爺要的這個后人,到死都不回頭啊!”
改革開放,使農(nóng)村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農(nóng)民可以走多種經(jīng)營的路子,經(jīng)濟收入快速增長,勤勞致富的人越來越多。我和三哥也各自成家,兄弟們都住上了磚房。電視機、手機亦進入了尋常百姓家。那個受窮挨餓,農(nóng)民只靠掙工分,只靠種地的年代一去不返!日子好過了,但母親卻老了。二00八年,父親去世,母親在悲痛中挺起年邁的身軀,繼續(xù)著晚年的歲月。
母親發(fā)白如霜。她常常坐在村口的那個石頭上,每回看見為生計奔忙的兒子回家,臉上便煥發(fā)出欣慰和安然。我知道,母親已無力再為她的兒女操勞,但母親心里放不下最牽掛的是自己的兒女哪!
終于,母親因為腦梗再也站不起來了。母親在昏睡中度過了她最后的時光。命運坎坷,勞苦一生的母親累了,她睡得太沉,太靜,我們的哭喊和這個世界的喧囂,母親再也聽不見了。
二0一五年十月二十五日,八十歲的母親溘然長逝。八十年在歷史長河中,只是短短的一瞬間,但于母親,卻是漫長而悲愴的一生!
(插圖由作者提供,特此致謝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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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簡介】
1973年6月10日生,陜西千陽縣人。本人于1993年在《陜西日報》開始發(fā)表文學(xué)作品,至今在報刊及網(wǎng)絡(luò)平臺發(fā)表短篇小說、散文、詩歌數(shù)十篇。
【刊名題字】李廣志
【本刊主編】成永軍
征文啟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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